漸熱的六月即將接近尾聲,該考得都考完了,該審查的都查完了。

  八年級生們瀰漫著一種興奮的氣息,因為畢業典禮接近了。

  紐約中學的畢業典禮可是件大事。

  學校老師特地跟杭特大學借了可以容納一千人的超大禮堂,為學生訂做學士袍和學士帽(男生紅色、女生白色),製作畢業紀念冊和紀念t-shirt。

  八年級畢業生也很興奮,成天嘰嘰喳喳的討論畢業典禮那天要穿什麼衣服去,畢業典禮結束後要在哪裡開派對……等等。

  我一直以為畢業典禮不過就是畢業典禮嘛,但艾德利安硬生生的糾正了我的錯誤。

  「仙仙!畢業典禮妳要穿什麼衣服?」艾德利安湊了過來,兩隻眼睛亮晶晶的。

  「嗯,t-shirt牛仔褲吧。」我翻著愛莉納借給我的漫畫,隨便的回答。

  「不不不,妳應該穿一條裙子,一件襯衫……」艾德利安整個人貼在我身上,兩隻手緊抓著我的手臂,眼睛充滿星星。

  「嗯,牛仔褲很棒,t-shirt也亂屌的。」我正專注在男主角如何召喚一隻大青蛙的地方,無暇理會艾德利安。

  「穿裙子,牛仔褲不行,穿襯衫,t-shirt不行。」艾德利安握著我的手臂,加重了力道。

  「呃,艾德利安,妳不覺得妳握得有點太緊了……」我放下漫畫,試圖抽回手臂,但是失敗。

  「裙子,襯衫,皮鞋,頭髮梳起來。」艾德利安快把我的手臂捏爆了,她眼裡閃著恐怖的光芒。

  「呃,我們不能好好溝通一下嗎……」冷汗從額頭上滲出。

  「可以,我們去女廁溝通溝通……」


  「裙子襯衫OK!」

  我比了一個OK的手勢,硬是擠出一個大大的笑容。

  「乖孩子。」艾德利安讚許似的點點頭,然後轉向正在組裝「自己動手DIY巫毒娃娃」的晴比。

  「晴比妳要穿什麼?」艾德利安也是滿面笑容的問,晴比正在把巫毒娃娃剛裝好的右腳拔下來,黏到娃娃頭上。

  「唉,我不去。」晴比面無表情的說,順便把娃娃的頭「嚓!」的一聲給拔了下來。

  「三小?晴比,妳不去畢業典禮噢?」我問,戳戳那顆被分家的娃娃頭。

  「唉,不去。」

  「為什麼不去?妳不喜歡參加活動嗎?」米娜問,也戳戳那顆娃娃頭。

  「唉,不是,是因為我那天要回台灣了……」

  喔,回台灣啊,原來如此。

  …………
  ……

  「三小?晴比妳要回台灣?」我嚇到跳起來,把巫毒娃娃的殘肢給弄到地上。
  
  「唉,有必要那麼驚訝嗎……」晴比冷靜的把娃娃殘肢拾起。

  「當然驚訝!妳之前都沒說,什麼時候回去?還會再回來嗎?」米娜問了一串問題。

  「唉,好像是畢業典禮那天的飛機,應該不會再回來了。」

  「妳之前怎麼都沒講?」我問,還是很錯愕,晴比這傢伙每次都讓我錯愕。

  「唉,我沒有講過嗎……」

  嗎你個大頭鬼啦!最好是有講過啦!

  突然一股殺氣從我背後傳來,是艾德利安!我轉頭,剛好看見從她雙眼發射出的火燄。

  「晴比,妳、要、去、畢、業、典、禮。」她一字一字咬著牙說,眼睛裡的火燄快燒到我眉毛了。

  艾德利安的身體慢慢靠近晴比,帶著某種不祥的氣息。晴比還是照樣低著頭,把玩著她的斷頭巫毒娃娃。

  「唉,不要。」

  「要,妳要去。」

  「唉,不要。」

  「妳一定一定得給我去!給我把班機延遲!」

  「唉,不要,延遲不行。」

  艾德利安和晴比僵持了大概二十分鐘,艾德利安的鼻子都快貼到晴比的瀏海上了,晴比卻依然慢慢的拆著娃娃的縫線。

  而我跟米娜則像看戲的觀眾,和兩人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。

  「為什麼不去!」艾德利安大吼。

  「唉,為什麼要去?」晴比幽幽的說。

  「因為這是我們的畢業典禮!」艾德利安有力的拳頭重擊了桌面,晴比終於停下手上拆線的動作。

  然後時間停頓了三秒鐘,三秒鐘內艾德利安和晴比的動作都僵著。

  「算了!不去就算了!」艾德利安把鼻子挪開了晴比的瀏海,不顧史坦老師叫著她的名字,直接摔門走出教室。

  …………

  ……

  「艾德利安生氣了欸……」我拖著腮,愣愣的說。

  「嗯,好像真的生氣了欸……」米娜也拖著腮,呆呆的說。

  「艾德利安怎麼生氣了?」艾咪不知什麼時候移到我跟米娜著中間,小聲的問。

  我和米娜同時指向晴比,晴比還是維持著剛剛的動作,動都不動。

  「呃,晴比該不會也生氣了吧?」我緊張起來。

  艾德利安生起氣來就已經很可怕了,要是晴比也生起氣來,那真的是超越恐怖的境界了。

  「仙仙,妳去看看,你不是跟晴比最熟了嗎?」米娜推了我一把,小小聲的說。

  「我什麼時候跟她熟過了……」

  「仙仙人真好,難怪晴比跟妳那麼要好。」艾咪眨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,笑著對我說。

  「哈哈,也還好啦,只是比較熟而已……」我被艾咪的微笑打敗了,乖乖的接近晴比。


  「喂,晴比,妳還好吧?」我戳戳晴比的腦袋,她順勢晃了兩下,但沒抬起頭來。

  據我以往的經驗,這時候千萬不能抬起晴比的頭,因為你有九成的機會看見一個嘴巴撕得大大的紅眼女鬼對你發笑,而有十成的機會你會被她的笑嚇成傻子。

  所以我只是小心翼翼的觀察晴比那顆搖搖晃晃的腦袋。

  「喂!喂!晴比,妳在幹麻啦?」我又戳她的腦袋,這次我加重了力道。

  晴比的腦袋順著我手指戳過去的方向晃去,帶動她的全身,慢慢的,慢慢的晃了過去。

  然後她的腦袋沒有晃回來。

  「碰!」

  等我會意過來時,晴比已經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,全班的人都看了過來。

  「三小?!晴比妳死掉了喔!」我連忙跑到晴比旁邊,好險,還有呼吸。

  「怎麼了?晴比該不會是被氣昏了吧!」米娜也跑了過來。

  「真的嗎?可是怎麼有打呼聲……」艾咪還是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。

  打呼聲?

  我看看晴比,她的胸部很穩定的上下起伏著,隱隱約約還聽見「呼嚕嚕…..」的聲音。

  晴比在睡覺。

  「呃,要把她叫起來嗎?」米娜。

  「叫得起來嗎?」艾咪。

  「放心,我有一個包她醒的叫人起床密技。」我。



  「碰!」

  我狠狠的一腳踹向晴比的肚子,她彈跳起來,發出「咯噗!」的聲音,然後坐好在地上。

  「唉,我才睡得正好……」晴比揉揉肚子,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。

  「妳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啦……」我把晴比從地上拉起來。

  
  經過三小時的雞同鴨講後,我們終於了解為何晴比不能延誤回台灣的班機,以及回台灣的理由。

  「唉,因為我爺爺他老了,沒辦法再照顧妞妞。」晴比。

  「妞妞是什麼?狗嗎?」米娜發問。

  「唉,妞妞是隻母獅子,是當年我爺爺從非洲偷渡回來的,據說他跟妞妞大戰一千五百回才好不容易制服她……」晴比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。

  「……」我和米娜無言,倒是艾咪興奮了起來。

  不愧是晴比的爺爺,連獅子都打不過他。

  「所以妳要回去照顧妞妞嗎?」艾咪問。

  「唉,是這樣沒錯。」晴比笑,一排橘黑色牙套展露無遺。

  「呃,妳不能晚一點回去嗎?像是畢業典禮之後啊……」我。

  「唉,再晚一點回去,我怕我爺爺會被妞妞吃掉欸……」晴比皺眉頭,她的表情不像是在擔憂「爺爺會被獅子吃掉」,比較像是在擔心「今天下雨,我沒帶傘」的樣子。

  「……」

  真是個不參加畢業典禮的好理由,相信艾德利安一定也能體諒。


  「這是在唬爛我嗎?」艾德利安坐在洗水槽旁邊的窗台上,冷冷的把口香糖推進嘴裡,十足的太妹頭頭架式。

  「呃,小的沒膽子唬爛您。」我堆起滿臉笑容,像個阿諛奉承的小嘍囉。

  「對呀,仙仙沒騙妳,妳知道晴比嘛,家裡有養獅子也不奇怪啊……」米娜在一旁幫腔。

  艾德利安嘆了一口氣,翹起腳。

  「算了,她不想來就算了,我只是希望畢業典禮,最後一次,大家可以一起快快樂樂的渡過……」

  艾德利安眼中寫滿失望,看得我跟米娜都不知該說什麼了。

  艾德利安在這個學校待了三年,我和米娜一年半,晴比半年。艾德利安是我們之中待在這學校最久的,也當然是對這學校感情最深的人。

  畢業典禮,對艾德利安的意義,不只是個無聊的師長勉勵演講會,而是中學的最後時光,自然希望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思。

  艾德利安跳下窗台,拍拍屁股。

  「走吧,為了這種東西生氣很無聊。」

  我和米娜互看一眼,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

  「靠!為什麼現在已經七點半了!」我捧著鬧鐘,從床上跳起,我娘狠狠的巴了一下我的腦袋。

  「活該,誰叫妳昨天晚上那麼晚睡。」我娘說,把白色學士袍摔到我頭上。

  「天哪!平常就算了,畢業典禮遲到會被艾德利安宰掉啦!」我哀號,把學士袍塞進包包裡,穿好襯衫跟裙子。

  「妳活該,被宰掉的話,我會去感謝艾德利安的。」我娘笑,一邊套上高跟鞋。

  「……」

  我跟我娘搭地鐵到六十八街的杭特大學,那裡早已聚集了一大批穿著紅白學士袍的畢業生了。許多人不會穿學士袍,等著老師來幫忙。

  「仙仙!」艾德利安一看到我就撲了上來,兩條有力的手臂繞住我的脖子。

  「咯咕……會……死人!艾德……利安放手!」終於在我脖子斷成幾千片的前一秒,艾德利安放手,轉身去勒倒楣米娜的脖子。

  「仙仙!」艾咪走了過來,她已經穿起白色學士袍了,看起來就像個活潑的小天使。

  「哈哈,艾咪今天好可愛哈!」我摸摸她的頭,艾咪開心的轉了一圈。

  四周很吵,穿著紅色學士袍的男孩們不知何時竟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,女孩們則是互相討論彼此學士袍下的漂亮禮服。

  凱文跟他的廢物朋友們在紅袍下穿著灰色的西裝,他們正在玩「學士帽搶奪戰」,顧名思義就是想盡辦法摘掉對方的學士帽子。

  史坦老師穿著深色女士套裝,踩著黑色鱷魚皮高跟鞋,她正癡癡笑著,不知道是在笑三小。

  保健室的甜美黑妞老師穿著白色洋裝和白色涼鞋,手上還拎著一個小巧可愛的白色包包。
  
  渥克老師穿著緊身的襯衫牛仔褲,我和維多利亞打賭他會不會在今天的致詞上公佈出櫃。

  艾德利安的弟弟莫里斯,和堂妹麥雅都盛裝出席,據麥雅說,那五個曾經差點把我命給奪走的五個外星小鬼今天原本也想來,但是經過艾德利安一番盛重考量後,決定死都不讓他們來。

  尼克穿著一身黑色的亞曼尼西裝,連皮鞋都擦得雪亮,他看起來真像個貴族小孩,十分有氣勢。

  萊登穿著皺巴巴的褐色襯衫和西裝褲,無聊的在會場晃來晃去,偶爾還會發出猩猩的叫聲。

   「嗯,我們今天要畢業了。」我說,我們正按照老師的指示,緩緩進入杭特大學。

  「對呀,真是有夠難相信,我還記得來紐約的第一天呢!」米娜微笑,她穿著深綠色連身裙和黑色高跟鞋,據說是她父親破例讓她穿的,頭巾當然還是在,是黑色有金色花紋的布。

  老師們要我們在一條長廊上等著,男女各排成一排,等待進入禮堂,我們三人站在女生排的最後面。

  「仙仙,我今天漂不漂亮?」艾德利安擠到我旁邊,拉起到小腿的白色學士袍,露出底下的淺藍色洋裝。

  艾德利安的藍色洋裝像是「灰姑娘」裡,神奇老婆婆賜給灰姑娘去參加舞會的衣服,艾德利安還在脖子上繫了一條有藍色水晶的黑緞帶項鍊,腳上穿的是有跟的白色涼鞋。

  「轉一圈。」我說,艾德利安難得配合我的話,她轉了一圈,裙子上的藍色水晶串也發出「喀拉喀拉」的撞擊聲。

  「怎麼樣?」她問,臉上的笑容是我見過最有自信、最漂亮的。


  「媽啦!真是美到灰姑娘都只配幫妳擦鞋子!難怪大衛會愛上妳!」我大笑,豎起大拇指。

  「我知道,謝謝。」艾德利安驕傲的說,頭抬得高高的。

  「哈哈,今天大家都在這裡,要一起畢業啦!」米娜拉拉艾德利安裙子上的水晶串。

  「並沒有大家。」艾德利安忽然收起了笑容。

  的確沒有大家,晴比不在。

  「呃,哈哈,晴比有事嘛,這沒辦法啊。」我抓抓腦袋。

  「她現在大概在飛機上吧?」米娜。

  「嗯。」艾德利安沒多說什麼。

  
  「咯咯咯咯咯咯──!」

  熟悉的笑聲從長廊的另一端傳來,我們三人同時回過頭去。

  「靠!那是三小!」我大叫,被站在長廊彼端的東西給挫到。

  「天哪!」艾德利安捂住嘴巴,一臉不敢相信。

  「嗚哇啊啊啊──!」米娜的下巴差點脫臼。

  
  站在幽暗長廊彼端的是,七夜怪談裡的貞子小姐。

  真的不蓋!穿著白色及地的長袍,頭髮遮蓋住臉,長到腰際。最重要的是,一股陰森的氣息籠罩住她,靠!她一定是正版的貞子!我們真他媽不知是走運還是衰,竟然遇見了!

  「咯,咯。」貞子從又長要又濃密的頭髮下,伸出兩隻慘白冰冷的手臂,她的指甲是黑色的,八成是被井水給泡到腐爛發黑。

  「為什麼她在接近我們?」米娜驚恐的問,我們三人是站在女生排的最後面,也是最接近貞子的地方。

  「靠!為什麼沒人說過杭特大學鬧鬼!」我往前擠,想離貞子遠一點,但是她不斷靠近我們。

  「不對,那個不是鬼。」不愧是艾德利安,在這種狀況下依然冷靜。

  我忍著想尖叫的衝動,仔細的看著那位被我誤認為貞子的「生物」。

  的確,她的下半身不是透明的,很有實體感。

  不明生物體離我們越來越近了,三公尺,兩公尺,一公尺……

  「磅!」艾德利安出拳,狠狠的揍在不明生物體「疑似鼻子的地方」。

  「咯咯咯咯咯咯咯咯──!」不明生物體往後仰,發出了我再熟悉不過的笑聲。

  然後不明生物體慘白的雙手抓住艾德利安的拳頭,艾德利安伸出另一隻手要揍下去的時候──

  「靠腰啊啊啊啊啊啊啊──!」不知道哪來的勇氣,我撲上前把艾德利安的手撞開,順便把不明生物體撞倒在地。

  濃濃的巧克力味鑽進我的鼻腔。

  「為什麼攔住我!」艾德利安大吼,馬的,耳朵快給她吼聾掉了。

  「靠!這是晴比啦!」我吼回去,掀開那一團像水草一樣的長髮,露出晴比那張死人臉。

  「我知道啊!」艾德利安愣住,我也楞。

  「妳知道妳還打……」我。

  「就是知道才要打啊!」說著,艾德利安又要撲下去,米娜急忙攔住她。

  「為什麼要打她啦!」

  「她不是不來嗎?她不是要回台灣嗎?她不是要照顧她那隻非洲獅子嗎?」艾德利安指控似的說著。晴比坐在地上,頭垂得低低的,水草似的長髮一晃一晃的。

  「對欸,晴比,妳現在不是應該在飛機上嗎?」我又再次撥開晴比的水草頭髮,靠,底下真他媽亂恐佈,晴比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,今天居然化妝,一陀一陀黑色化妝品就抹在嘴唇上、眼睛周圍,還搽了白到嚇死人的粉底。

  「咯咯咯咯咯咯咯咯──!」晴比沒回話,她自顧自的笑了一陣子,她不知何時又換了牙套顏色,把它換回彩色牙套。

  「馬的,晴比妳到底要不要講啦……」我拍掉身上的雞皮疙瘩,把晴比從我身上推開。

  「唉,因為我爺爺說,他今天早上不小心把獅子打昏了,所以暫時不會有被獅子吃掉的危險,叫我可以先參加完畢業典禮再回去……」晴比站了起來,把水草假髮拿了下來。

  不小心?打昏一頭非洲獅子可以用不小心?哇靠,她爺爺是怎樣,在家裡背著狼牙棒走來走去嗎?

  「晴比,妳爺爺真是亂屌一把的。」我說。

  「唉,妳才知道。」晴比。

  晴比今天也盛裝打扮了一番,白色學士袍裡頭穿了一條拖地的白長裙,十隻手指頭還塗了黑色的指甲油。

  「晴比,妳今天是打扮成貞子啊?」我問,晴比一身白,又配上那黑色的水草假髮,恐怖程度跟貞子有得拼。



  「唉,因為學士袍剛好是白色的,不扮一下可惜。但是袍子不夠長,所以我只好在裡面穿一條白色長裙……」晴比整理一下那坨水草,把它帶回頭上。

  「所以妳打算這樣畢業?」艾德利安挑眉,看著晴比。

  「唉,對呀,這下妳開心了吧?」晴比面無表情的說。

  「什麼?」艾德利安露出疑惑的表情。

  「喂!畢業生進場啦!」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艾德利安和晴比的談話,轉頭,站在我們前面的白袍女孩們都陸陸續續的進去禮堂了,我們趕緊追上。

  杭特大學的禮堂真不是普通的大,是非常、非常的大,座位上早已擠滿許多拿著相機猛按快門的家長,講台上的學生樂隊正演奏著某首不知名的曲子,他們也穿著學士袍,戴著學士帽。

  我盡量冷靜的往前走,不讓視線被一陣又一陣的閃光燈牽走,然後我隨著其他白袍畢業生走到禮堂前方,坐下。

  晴比進場時還真是嚇到不少家長,幾個女人甚至被晴比嚇到向後跳起來。

  「唉,她們好吵。」晴比坐在我旁邊的位置上,發表剛剛走過來的感言。

  這並不是她們的錯啊,畢竟在孩子的畢業典禮上撞鬼的機率,比在家打開廁所門看見自己的狗坐在馬桶上大便看報紙要來得小。

  艾德利安進場時,閃光燈才閃得厲害,許多黑人媽媽都開心的和她揮手,艾德利安也一一報以微笑,真不愧是美女大姊頭。

  米娜的家人很低調,他們坐在禮堂的角落邊,我可以看見米娜的妹妹和堂姊頭上都裹著頭巾。

  「現在,請校長致詞。」台上的司儀說,然後校長步上台,帶著親切的微笑和大家打招呼。

  然後你知道的,批哩啪啦長到沒個盡頭的致詞,台下的學生從剛開始還算認真的聽,到後來個個攤在椅子上數著校長臉上的皺紋。

  「哇塞!艾德利安妳看到沒!校長的抬頭紋剛剛夾死一隻蚊子欸!」我興奮的戳戳艾德利安,卻招來艾德利安的拳頭。

  「閉嘴,給我安靜點聽。」平常最愛在老師上課時抓我聊天的艾德利安居然一反常態,認真的聽著校長的廢話。

  我摸著被揍的臉頰,看著艾德利安。

  她的眼睛裡閃著光,表情很呆滯,她雖然看著校長的方向,但腦筋早已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。

  艾德利安在回想三年的中學生活,在中學裡過得每一分、每一秒,認識的、不認識的孩子們。

  對我來說,紐約中學不過是個早上八點四十五進去,下午三點出來的地方。

  對米娜來說,紐約中學是個可以跟我、艾德利安、晴比閒扯瞎扯的地方。

  對晴比來說,紐約中學大概只是個人體實驗材料聚集地。

  但是對艾德利安還說,紐約中學是她過去三年的全部,對她而言,紐約中學的意義不是用言語能夠去形容的。

  但是一切都要在今天結束了,艾德利安心中的不捨我能夠理解。

  
  校長致詞完之後,是來賓致詞,來賓致詞完後,是各科老師致詞。

  台下學生們的屁股早已坐到快僵掉了,臉上表情都一副呆樣。

  我研究完那些來賓跟老師臉上的皺紋後,實在沒事幹,於是跟晴比借她的水草假髮,墊在脖子後面,索性睡了起來。

  艾德利安忙著想她的,也沒時間揍我。

  於是我舒舒服服的睡了半個小時,艾德利安終於在頒發畢業證書的前五秒把我踹醒。

  注意,她是用涼鞋鞋跟的地方大力踹向我小腿骨,那種痛真的是會要你跳起來之後在地上打滾個一百圈。

  所以我上台領證書時,走路是一跛一跛的,連頒發證書給我的校長都不禁問我怎麼了。

  艾德利安上台時,又引起一陣尖叫和鼓掌,她昂首闊步,裙子上的水晶串擺呀擺呀,美得連晴比都看呆了。

  「唉,我有在研究如何把一個人的美麗永久防腐,保存起來……」晴比興奮的跟我說。

  「相信我,在妳把艾德利安泡進福馬林前,可能會被她揍斷鼻子和幾根肋骨。」我摸摸小腿,靠,瘀青了。

  整個頒發畢業典禮過程,最精采的就屬晴比了。

  當她帶著那坨水草緩緩步上講台時,全場一片鴉雀無聲,連校長都嚇得倒退三步。最後還是靠幾個老師攙扶才勉勉強強站好,把畢業證書遞給晴比。

  重點是,晴比在接過畢業證書時,忽然爆出一陣「咯咯咯咯咯咯咯咯──!」的招牌笑聲,把校長嚇得魂不附體,連證書都掉在地上,當場就宣稱身體不舒服,要請其他人幫忙頒發證書。

  「哇塞,晴比妳真是太帥了!」我看著坐在台下正在按摩心臟的校長,她的手還在抖。

  「唉,不過是笑幾下表示禮貌而已,誰知道她不領情。」

  「……」原來妳不是存心要害校長嚇破膽啊。

  
  頒發證書的過程還算快,當最後一個證書交到該名學生手上時,校長又上台了。

   「現在,我正式宣佈妳們成為,二零零七年的畢業生了!請把帽子上的垂飾從左邊移到右邊,你們畢業了!」

  學生們把學士帽上的垂飾由左移到右,緊接著爆出一陣歡呼,許多紅色白色的學士帽在半空中飛舞著。

  「我們畢業了!」艾德利安撲了過來,狠狠的用兩條老虎鉗似的手臂鉗住我,使我差點掛掉。

  「畢業了!畢業了!」米娜和艾咪緊抱在一起,兩個人把對方的學士帽摘掉,拋到半空中。

  在一片混亂中,我看見晴比不知何時已經脫掉學士袍和其他貞子行頭,改成以往的厚外套跟長筒襪了,她正悄悄的往門口走去。

  「喂!晴比!等一下!」我掙脫艾德利安的擁抱,往晴比的方向去。

  「晴比你等下要不要跟我們去慶祝。」我拉住晴比的連衣帽。

  「唉,我要趕快去機場了。」晴比無表情的說。

  「唉唷,反正妳爺爺不是已經把妞妞揍昏了嗎?多跟我們待一下吧?最後一次嘛!」我還是試圖挽留晴比。

  「沒有。」晴比。

  「啊?沒有什麼?」我疑惑。

  「唉,妞妞沒有被打昏,我騙妳們的。」晴比冷冷的說。

  「什麼?沒有打昏?那妳爺爺……」我愣住,晴比他爺爺沒把妞妞打昏?所以他爺爺一直有著被妞妞幹掉的危險?

  「唉,其實那天,我也在女廁裡。」晴比冷冷的說,把我的思緒硬生生拉回去幾天前,我、米娜和艾德利安在女廁裡的那一段話。

  「算了,她不想來就算了,我只是希望畢業典禮,最後一次,大家可以一起快快樂樂的渡過……」

  那時候艾德利安語氣失望的說。

  晴比看我呆呆的站在那,於是把我的手從連衣帽上撥掉,轉身就往外走。

  「晴比!」我大叫,對著晴比的背影,她沒回頭。

  「晴比再見啦!回台灣後就把頭髮留長吧,這樣看起來更他媽的屌啦!」

  晴比好像點了一下頭,又往前走,她推開禮堂的大門,走了出去。

  然後就再也沒看過她了。

  我站在原地,腦筋還是處於當機狀態,直到興奮過頭的艾德利安衝上來給我一拳。

  「喂!晴比呢?」她問。

  「呃……嗯?回台灣啦!晴比回台灣去了!」我說,艾德利安眼神中透露著失望。

  「以後就見不到她了吧?」她說,我點點頭,不知道該如何接話。

  「真糟糕,我會很想她的,畢竟跟一個怪胎同班一年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經驗。」

  我又點點頭。

  的確,怪胎不是人人都遇得到的,要遇到一個寧願爺爺被獅子咬死也不想讓朋友失望的怪胎更是少見。

  晴比就是這樣的一個怪胎。

  一個有著恐怖笑聲,拱起的背,厚劉海,扭曲小指的怪胎。

  一個終日穿著大外套,制服裙,長筒襪的怪胎。

  一個不怕惡霸,愛吃巧克力,會寫恐怖作文,脫臼不喊疼,追鴿子還能講出大道裡,月經來會亂咬人,詛咒人會在水溝投錢,抵死不吃蔬菜,愛玩旋轉門,有著一個妖怪媽媽和一間擺滿禁書的房間,能制服外星小鬼頭,怕蟑螂,愛好獵物遊戲跟解剖朋友的怪胎。

  一個為了不讓艾德利安失望,而不顧爺爺被非洲獅子幹掉的可能,來參加畢業典禮的怪胎。

  

   
  「再見了!晴比!」

  再見了!你這個天殺的三小怪胎!

─全文完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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